第77章 第77章_无名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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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6月初一,儿童节。

  今天是易梦诉赵漫人身伤害,开庭的日子。

  在追溯期的最后一年。

  法院的附近是一所小学,易梦撑着太阳伞从学校门前走过,隔着围栏,里面的孩子们的吵闹声已经喧天。自疫情直到现在难得的热闹声让她不由停了脚步,去看操场上闹哄哄的孩子们,节目还未开场,穿着五颜六色表演服的孩子们在校门口围着吃雪糕。

  她忍不住也买了一根,正吃着,旁边一个小女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转头看去,原来是融化的雪糕落到了她胸前的红花上,花是纸做的,就那么一下便不成样子了。

  女孩急的直哭,使劲擦也无济于事:“怎么办?我已经换过一次了,老师说再弄坏她也没多的给我了。”

  周围同样穿着表演服的同伴看着她哭,抓了抓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

  “要不,你不带花了吧?”

  “不行!”女孩更急了,整张脸鼓成了个小包子。“你们都有花,我没有会被人笑的,平时孙昊他们就经常笑我,花没了他们整个六一都会嘲笑我的。”

  但是即便如此,女孩也想不出来法子,哭的整张脸都红了。

  忽然,一只冰凉白皙的手伸到她脸上把眼泪擦去。

  她顿时一惊,抬头一看是一个漂亮的姐姐。小孩子的审美观很简单,看见漂亮的人和事物,总是下意识的呆住去多看两秒。

  丝毫没有注意这个姐姐手里的动作。

  易梦把女孩胸前那夺烂掉的纸花摘下,将自己从围栏里摘的粉蔷薇用曲别针别到衣服上。

  女孩低头看着胸前的花惊讶道:“是花耶。”她兴奋的抬起头向同学们指了指胸前,可在她环顾一圈发现同学们胸前是大红花,自己胸前就是一朵粉花。小脸瞬间又垮了下来:“可是这是粉的,没有她们的红。”

  见女孩撇嘴,易梦摸了摸那朵粉花微笑着说:“有时候一朵没那么鲜艳的粉花也会有她独特的香味,不用随众,你的更美。”

  她的声音轻柔好听,小女孩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花,好像认可了她的说法。擦干净泪痕,喜笑颜开的抱住了她。

  “谢谢姐姐!”

  不远处,老师已经在吹哨子集合,小女孩听见声音匆忙转了下头跟易梦挥了挥手,迈开小腿朝那边跑去。

  此时,李昀也停好了车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了,我在门口找你半天。”

  “有点热,过来买根雪糕,也给你买了。”

  李昀接过雪糕,撕的一瞬间,手竟然打滑了一下。

  “你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热而已。”

  热是不会手抖的,冷才会。当然,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早上9点,正式开庭。

  赵漫的粉丝在外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穿着黑色外套带着墨镜的赵漫在助理的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嘴角是遮掩不住的疲倦。但任然扯出一抹笑意对着粉丝们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

  那群人更加躁动了,特别是看见撑伞遮面的易梦过来时。

  ······最后动用了法警才驱逐开。

  踏上法院的台阶时,赵漫站在了她的前面,目光阴凉嘴角却带着些许笑意。

  “今天,你会完的。”

  易梦将伞收起,踏上一个台阶,与她平视。

  音调淡淡:“麻烦让一下。”

  “你!”一拳头打在了沙包上,闷的她心绞痛,气急瞪过去。余光一瞟,看见台下的无数的手机和摄像机,脑子里一个想法闪过,趁着易梦擦肩而过的间隙,脚下一歪便直直向下倒去。

  可就在一瞬间,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满满都是嘲讽:“现在倒什么?等下一次上法院的时候有的你摔的。”

  赵漫面上一滞,却碍于人多不好发作,气结的握紧了拳头。

  走进法院,杨钟离,语文老师,安灵,程曦以及从武汉回来的周乔君都已等着呢。

  几人相□□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安灵轻轻抱过她,“加油。”

  易梦站上原告席,远隔着光她看见站在被告席上的赵漫,她摘下墨镜,冷冷带着多年前的那种厌恶看着她。

  可这次,她连脖子也没有缩一下,从容的站直,跨越十年的光阴,与那个18岁的自己重合,站在了早就该站的位置上。

  没有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的眼神,直直看向被告席。

  竟让赵漫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真是见鬼。

  在开庭的前一刻,一段较轻的脚步声在大门处响起,风尘仆仆的周莉君匆匆跑来,在这最后一刻。

  赵漫看到她时欣喜的挥了挥手,而周莉君则是复杂的看了易梦一眼,默默走向旁听席。

  “李昀,好久不见。”

  隔着一个位置,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沙哑的不行。

  李昀侧过头望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你怎么来了?”说话的是后排的周乔君。

  “哥,我该来。”

  周莉君苦涩的叹了一声,目光转向前方,那里,都是故人。

  曾经一段不堪故事里的5个人,谁也不会想到,在命运的安排,以这种方式再度交织在一起,一切或是结束,亦或是开始。

  杨钟离作为新锐律师能力自是不差,从证据到证人,层层叙述。而赵漫花大价钱请的律师更是不让分毫,揪准易梦多年后提告校园里的“矛盾”之事,目的不纯。

  在世人看来,十年后去纠结一个多年前发生在校园里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不是精神病就是没事做。

  当事人还在校园,年幼无知,属于学生之间的玩闹,顶多玩闹过头,无法划定故意伤害。

  唇枪舌战,时间渐渐过去,台上审判长拧了拧眉头,就法庭调查认定的事实和当事人争议做归纳总结。

  “请问,当事人和诉讼代理人还有最后陈述的吗?”

  “有。”一道温柔却有力的声音响起。

  杨钟离错愕的看着身旁的女人,这不在他们规划范围内。他想要用眼神提醒易梦不要乱说话,无济于事。

  “关于对方律师提出我将十年前学校里的事提告的原因,我的确有目的······我的目的是,让世界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何年龄的犯罪,不能以任何名义所美化所躲避。校园暴力是犯罪,是故意伤害,是人格侮辱,是在一段最美好的年龄里将人以最不堪近乎凌虐的方式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踹进地狱。你们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吗?是看她成为了一个光鲜的明星刻意勒索吗?不,我是在为我这十年本不应该遭受的折磨讨一个公道。将人的指关节砸到变形,打的吐血,扒衣羞辱,长时间的欺凌,这在社会上哪一点不能提告,为什么到了学校就是玩闹?

  对于我而言,最痛苦的并不是当年伤害导致我阴天下雨剧痛的关节,也不是噩梦里肆意嘲笑羞辱的语言,而是我将伤口艰难展现给世人,世人带着鄙夷的质问。校园暴力这种最大的痛苦除了伤害本身,更无奈的是从伤口里滋生那种被迫感到耻辱的宿命感。现在,就我们站着这一刻的现在,可能有一个学生在挨巴掌,有一个学生被踹下楼,有一个学生撕开衣服被手机录下无尽的哭喊。可是,过了许多年,当他们泯然众生时,带着小心翼翼提起当年的事,换来的会是什么······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玩笑,怎么如此斤斤计较。

  甚至会有人帮他们去检点你是不是哪里不够好,身高,外貌,性格,心理,学习各种方面。而施暴者们可以安然向自己的光明灿烂的人生奔跑,而受害者却要小心翼翼将那段残破屈辱的不堪收起。或许某一天,他们无法忍受这一种折磨选择自杀,也不会有人将他们的死因探寻到多年前的痛苦里。这是什么道理?

  我,易梦,曾经c市第九中学,335班学生。今天在这里,控诉赵漫对我实施的人身伤害和人格侮辱。我所做的,不为其他,只为告诉所有人,这是犯罪!所有的孩子们,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去检讨自己做错什么,校园暴力没有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施暴者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弱者的欺凌之上,你不会是唯一,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也会处处寻找机会去做,满足自己卑劣无耻的恶意,不可饶恕!······我,没有错。”

  回忆里的风从南边吹来又从北边刮过,带走了一个曾经天真烂漫少女最美好的容貌。留下一个伤痕累累,苍白虚弱的易梦。以一颗疲惫却坚韧的心站在这里,控诉着她被毁灭的十年,试图将那四个字从网上道德的概括,拖进法律的范畴。

  光影折叠,隐隐的一丝微亮弹进旁听席上的位置,周莉君的视线有些模糊,挺直的脊背抖了又抖,无法控制的双手死死按住位置上的扶手,眼前似有似无的黑暗让自己变得混沌。

  强抬着头看向前方,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年夏天,高一开学,坐在自己后面浅浅笑意,接过那一瓶矿泉水的女孩,那双清澈带着光点的眼睛。

  她说:“谢谢。”

  5月的天光亮了又暗,像极了手机屏幕里跳跃的光,解封之后难得的娱乐圈事件,格外吸引了人们眼球。

  地铁上的人手指刷了又刷,终于在到站时弹出一条新消息。赵漫涉嫌校园暴力案件宣判:胜诉!

  该案由于证据不足,以及时间久远,加之没有关于校园暴力的明确法规。那位瘦弱苍白的姑娘,拼尽一切,虽不能说明是诬告,但······终究不了了之。

  网络的速度很快,粉丝们狂欢着去各大发布着此事的营销号底下刷屏,都说了姐姐是冤枉的,人美心善,风雨之后终于是彩虹。

  另一边,法院前。

  易梦刚走出法院,一团不明物体就朝她飞来。

  “小心。”李昀撑起一把黑伞挡在她的面前。

  气球在脚底爆开,黑色的墨汁渐上她白色的皮鞋,易梦盯了盯,推开挡住她的伞,站在那些疯狂的粉丝面前,从容的道:“我输的,是校园暴力没有入刑的律法,没有输掉我一个受害者的身份。从来没有!”

  是的,她可能输给许多理由,但她从来没有输掉一个受害者的身份。

  法警看见外面有人袭击迅速冲上来控制局面,混乱中又一个一个气球从背后向她砸来,身上却无半点污染的痕迹。

  周莉君从后面走来,毫不在意擦了擦外套,看着易梦惊愕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脱下高跟鞋,摇摇晃晃的走进人群。

  案子输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过度的希望也就没有多度的悲伤。

  易梦回从前住的出租屋躺了一个晚上,提前报备过平安后便再也没有接任何的电话,任何人的消息。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早起迎着晨雾懒得跑了圈步,不知不觉就到了从前住的老屋,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听说这里即将拆迁,那颗老槐树也将搬到其他地方。

  许是想起了那颗老槐树,易梦不由的走了进去,也不知道十年它又长粗了多少。

  走进大院,搬家的大人小孩从身边一一掠过,她径直走到老槐树底下,却发现那里早已站了个人。

  杨钟离看到易梦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昨天她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他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见她完完整整的还穿着运动服,顿时安心许多。

  “跑步路过,听说这里要拆了,进来看看。”

  “是啊,要拆了。”他顿了顿,低了语调:“对不起,我没能赢。”

  “不用这样说,我从来没有抱过希望它能赢,我想要的只不过是站在那上面的一个机会而已,谢谢你。”

  杨钟离哑然,他静静看着女人的脸,晨风轻轻拂过,一瞬间的错觉里他仿佛隔绝了人群的喧嚣回到某一处宁静的时光,在他情动的盛夏,她捧着那本知音漫客,坐在槐树底下,坐在他的身旁。

  忽然他想起什么,连忙跑回车里,拿出什么东西。

  “我送你的一样东西吧。”

  “我不会要你礼物的。”

  “是这个。”杨钟离从背后拿出一本最新的《知音漫客》,塞进易梦怀里。

  易梦盯着五颜六色的杂志,愣了愣:“这······还没有停刊吗?”

  “活的可长了,你或许已经不看了,但是我却莫名上瘾,大学,工作,包年的看。别人都笑我呢,那么大个男人还在看漫画。”

  “没有人规定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也是正经爱好嘛。”

  “是啊,能有经年不绝的爱是一种幸运的。”不远处人们在往下搬柜子,绑柜子的手不小心一松,一个柜子从上掉落,巨响伴随着尘雾在地上升起,也湮灭了他的话语。

  受到冲击,老槐树的槐花片片落了下来,在他平视过去的那个位置曾经刻着年少时一抹记忆。

  杨钟离嘴角微微上扬,他想把槐树上面他刻的字指给她看,走近时却发现,多年过去,槐树的自我愈合功能已经让那圈字淡到近乎不见了。

  抬起头看大树,枝繁叶茂,槐花花瓣时不时从脸颊擦过。

  而易梦则跑去了居民楼那边看有没有伤到人。

  终究是错过,杨钟离将手揣回裤兜,无奈笑了笑,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听人说起过一段话,时间是一位庸医,并不是什么都能治的,有些能带走,有些,就淡淡留个印子,一辈子。

  易梦回到家,将那本知音漫客放到书架上,与它相隔的也是一本知音漫客,上面的日期是2015,9月刊。

  想想这本还是在精神病院时一位医生夹带给她的,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过了······果然是很久了。

  “滴滴滴滴滴滴······”书刚放下,电话铃声就响起来,打开手机来电显示李昀。自从昨日跟他说过以后,他一晚上没有打电话发信息给她,现在应该是来问平安的吧。

  “喂。”

  “易梦······”

  “怎么了?”她尽量将声音控制的柔和平稳,让他不要担心。

  “今天早上,周莉君到警局,举报了赵漫10年前过失杀害洪巧眉和前两个月她和她母亲指示钱文开车撞许强的案件。”

  啪嚓,手机应声而落。

  赵漫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自己多年好友,整个青春为之付出的人,会在她难得爬出泥沼时狠狠背刺了她一刀。

  事情荒缪到像在做梦,警察上门时她扔了一切能扔的东西,直到几个人将她按倒在地,冰冷的手铐将她铐住才勉强清醒。

  她疯了一般大喊着周莉君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会是她啊,她提心吊胆过,也猜测过某一天会被查出,认命就认命,可打死她也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周莉君。

  周莉君的证据拿的太实,当10年前拷贝出来的影像资料出现在警察面前时,他们都无法想道眼前这个女人会存了十年的影像资料。

  据周莉君自己解释,当年因为自己的事赵漫去找易梦的麻烦,之后她担心出什么事也跟了上去,正好看见赵漫和洪巧眉纠缠,见对方是大人,且行为异常,怕她对赵漫不利就拿了手机打算拍证据。结果正好拍到赵漫推洪巧眉的一幕。

  这些年里,她无数次想将它销毁扔掉,可莫名的又保存下来,直到现在。

  而赵漫母亲指示钱文撞许强又畏罪自杀的事情,她也是不小心听到。

  至于钱文为什么会自杀?李昀那边拿出了有利证据,经过dna比对。这个钱文才是赵漫的生父,年轻时碌碌无为,老了患癌,在其母亲的恳求下用生命替女儿铺了次路。

  这伟大的父爱传到赵漫耳朵里时犹如催命符般刺耳,她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带动着手铐发出刺耳的声音。

  原本事情败露,她所抱的唯一希望就是自己的富商父亲可以从中斡旋帮一帮她,现如今母女俩双双被捕,她名义上的父亲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摔了自己的茶杯,让自己的儿女想办法收回赠与的房产的财物,再无其他。

  明星的光环,从那个女人出现开始,她小心翼翼维护了的维护了几个月,殚精竭虑,眼看她要胜利了,她就要胜利了啊······为什么······

  她在看守所绝食了许久,不像其他人一般要联系律师,她只提了一个要求,给周莉君打电话。

  担心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看守所的警务人员也就同意了,可奇怪的是,电话接通,对面的女人只说了一个字,就被赵漫突然挂掉。

  不过惨笑了两声,便像是顿然悟了,将自己所做之事,一五一十说出,顺便将□□的罪名悉数揽到了自己头上,以求保全自己妈妈。

  可惜法律是需要公正调查的。

  证据充分,定罪极快。

  法院公诉之日时,易梦坐在下面,旁边的程曦双拳紧握,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颤抖,她伸出手想安抚他,扭头时发现大约三四个位置的距离,周莉君坐在那里,两人的目光时不时交错,又带着窘迫和别扭的收回。

  “被告人赵漫,女,犯过失杀人罪,协助他人□□罪,数罪并罚,经本庭宣判,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锤子落下之时,被告席上的赵漫一脸平静,脸上不见任何波澜,似是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不过在片刻之后茫然转过头,目光落在这一片旁听席上,寻找着什么。

  一切尘埃落定,过去数年是是非非,纷纷扰扰,终于在这一刻见了分明。

  “终于啊······终于等到这天了。”走出法院,程曦默默点燃一根烟,恰烟的手还是没有停止颤抖:“只要看到这一天,我所付出的,也都不算什么了。对了,我一会要去看她,一起吗?”

  易梦点点头:“那是自然······”忽然,她的视线被什么吸引,顿了顿说道:“你等我一会,我去见个人。”

  夕阳斜下,周莉君拎着皮包,恍惚的下着楼梯,许是大脑过于混沌,冷不丁脚下一滑,背后突然一只手拽住了她。

  她缓缓转过头,盯着眼前的人,惨淡笑了一声:“谢谢啊。”

  “周莉君。”易梦紧紧拽着她的胳膊,一脸复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可以······”

  “明明什么?”对面的女人笑的很是难看:“明明可以昧着良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惶惶不可终日做着日复一日的噩梦?呵呵。”

  “我以为你怨恨我,应该不会······”说到这里,易梦停顿了,两个人都知道,从十年前易家勒索了她家20万,影响到她后来高考,再到十年后杨钟离因为易梦与她分手,怎么看她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个人去背叛自己的好友。

  周莉君轻轻抽出被她拽着的手:“易梦,我这么做不全是因为你,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你。我会这样做的原因,无非只有两点,1这个世间需要良知,我是一个老师,那天你说的很对,这不单单是一个个体的事,而是整个社会的事,我不希望我以后遇到的学生都是这样伤痕累累无法言说的人。2,善恶到头终有报,从小到大,我都很包容她,我一直是希望她好的,可是似乎,我的想法好像不能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我也不知道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不过不能一错再错了,否则最后酿成的后果我相信会被现在要严重,我不愿看到。”她的声音沙哑,破损,似乎这段时间同样的心力憔悴。

  疲倦的她已然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夕阳拉长,映得她的影子孤寂又绵长。

  “周莉君,谢谢你。”

  纤细高挑的身影稍稍一顿,并没有回头。

  逆着阳光,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树影挲挲,微风轻抚,距离她上次来已经是几个月的时间了,公墓打扫得当,墓碑依旧是如此光洁。

  “妈,我们来看你了。”程曦把一盒桃酥整齐码在墓碑前,“就记得你爱吃这个,特地买了好多。今天是个好日子,多吃一点。”

  易梦将黄纸压好,再点燃,层层灰烬下,女人碑上的照片笑意盎然,一副年轻模样。这是后来程曦特地换上去的——她最美的时刻。

  “洪姨,好久不见,我又来看你了。今天不是哭诉或许抱怨,你在地下听了那么多次应该也厌了,今天是一个好消息。当年害你的人终于获得了她应有的惩罚,是你心心念念的孩子帮你报的仇,你可以安息了。”易梦点燃一炷香,双手合十,弯腰拜了三拜插在台前。

  青烟袅袅升起,缓缓聚拢到碑上又渐渐散开,照片上的女人仍在微笑,青烟散去时似在微微眨眼,回复着他们。

  程曦也拿出一柱香点燃,插在另一根香的旁边,俯下身摸了摸女人的照片,温声轻喃:“妈,儿子回来了,回来晚了,不要怨我。我把害你的人送进监狱了,我有出息吧?嘻嘻,以后啊,我不走了,就在这座城市生活了,每年都来看你······然后等某一年,某一天,我们终究会团圆的,再吃你做的汤圆,好吗?妈。”

  他将头轻轻抵靠在墓碑上,眼泪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从检察院离开的时候,同事们皆是不解,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遗憾?可惜?

  可惜,只有他自己能懂,这样的情感。

  就好像当年她身为母亲能为了他不顾一切一般,自己作为孩子又怎能胆怯退缩?

  过了一会,他似是想起什么,又拿出一根香点燃。

  “这是?”面对易梦不解的眼神,他苦笑道:“这是替他点的。”

  “你父亲吗?”

  “不,是我哥。”

  “哥?你不是······”话到嘴边,她突然愣住,猛然想起记忆里,洪姨的确还有一个儿子,不过那个是······

  “你好像是有一个哥哥,不过他为什么没有来?”

  “他死了,在6年前。”

  “······”易梦不再多言。

  “我哪怕在他生前,我都很不喜欢他。不管他做了多少,我都始终厌恶他,我一直觉得他就是原罪,没有他妈妈绝不会沦落至此。可后来有一天,他死了,在他葬礼那一刻,我就突然释怀了,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好人是没有原罪的。唉,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妈妈,现在算算,见了七年了。倒是满足他心愿了······”

  风呜咽吹,不知掺杂了谁无言的过往,香烧了一半,易梦俯身将纸钱的余灰清理干净。起身时,她忽然问道:“程曦,你放弃的,真的不会后悔吗?”

  男人耸耸肩笑道:“或许遗憾,绝不后悔。”

  两个月后,程曦与合伙人的律所正式挂牌,开业当天,易梦与李昀安灵他们到场庆贺,却没有看见周乔君的身影。又联想起他们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开口询问,她才从安灵口中得知,受赵漫事情影响,周莉君本来被学校停薪休假,结果没几天她自己辞了职。家里正为这件事忧心,但周莉君反而很看得开,已经决定离开c市,去上海发展。周乔君本来刚从武汉回来不久,身心俱疲,自己心情本就一团糟,又遇到家里这事,正乱着呢。

  “辞职了?”

  易梦顿时愣住,她忽然想起那天周莉君对她说的话。如果可以,一辈子都别见了。

  想到这里,她释然的叹了口气,这或许是她们最好的结局吧。

  周莉君离开c市的那天,易梦意外的收到了她的信息:“此一去,或许就再也不见了,总该说点什么吧,我的老同学,情敌,还有影响了我十年的女人。”

  易梦一愣,笑着打下一行字:祝你的脚步踏遍任何想去的地方,祝你在所在的领域取得自己应有的成就,祝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得到平等的爱与尊重,祝你前程似锦——这是真心的。

  机舱里空姐正在逐步检查起飞事宜,轰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在手机关机的前一刻周莉君收到了来自回信。

  认真看完,解脱般的躺回座位上,关掉手机,缓缓看向窗外,蓝天白云,相得益彰。

  再见,再也不见。

  秋天到来的时候,易梦在李昀的陪同下去监狱探望了赵漫。

  探监室的光线不太好,正值下午,阳光西斜,她整个人浸到昏暗惨淡的光里,没有在精心保养的面庞除了泛青外还带着浓浓的倦色。

  以她的性格,恐怕这些日子在监狱里不大好过。

  “那些物资是你送的?故意来恶心我吗?”

  “不是。”易梦平淡的说道:“是周莉君,是她买的,包括你在里面的生活费,也是她给的。”

  “呵呵。这个叛徒,来见我都不敢,倒是还装模作样送什么东西,有种来见我啊!”她的情绪瞬间激动,惊动了一旁的狱警,目光扫射过来时,她才恹恹趴下“······这个叛徒”

  “赵漫,其实你应该清楚的,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对面女人眸子动了动,惨笑一声:“是啊,怎么会不清楚呢。我好了解她,就像她好了解我一样。其实······在里面的这些日子,我也多多少少悟明白点事情,我一直觉得我为什么要为多年前的一点小过错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凭什么啊,哪里都有,哪里都常见。就我那么倒霉,真的恨啊,好好的前途让你毁的一干二净。刚进来时候,天天发疯,可惜这里医生是专业的,硬是不帮我转精神病院,哈哈。”

  赵漫手托着腮,低顺着眉眼像是唠家常一般:“跟我同监室的有一个大妈,信佛的,一天神神叨叨的,烦死了。说些因果孽障,前世今生的。一开始骂她有病,不过后来,竟也听习惯了······因果孽障,渐渐地我也好像明白了一点,恶因种了下去就是恶,迟早有一天会结出恶果,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出,会结多大?只知道,这把利剑随时悬于你头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也还行吧,我这因果孽障也算到头了,应该坦然了······易梦。”她突然抬头,徐徐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如果我现在说,我错了,我为我过去真诚的忏悔,你会不会原谅我?”

  易梦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默了默一时没有回答,赵漫也就不再追问,目光一转看着外面一个高大的身影,眉头一挑问道:“快结婚了吧?跟他。”

  易梦点点头。

  “那就祝你们幸福吧。真心的。”

  “谢谢。”

  从探监室出来,就看见李昀正在教两个小孩子打拳,嘻嘻哈哈,像极了年少模样。

  她走过去自然的挽住他的胳膊,“回家吧。”

  “完了?”

  “嗯。”

  “她说了什么?如果还在发疯不要放心上,反正就来这一次。”

  “没。”易梦摇了摇头:“她问我,能不能原谅她?”

  李昀愣了,属实没想到以赵漫的性格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你怎么说?”

  “我没说话。”

  “那你怎么想的?和和美美原谅她,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易梦停了下来,抬头双手去摸李昀的脸,很认真的说道:“不要,永远都不会原谅。如果原谅了她,就代表我要对过去的人和事不再在意,可是不能,我不能不在意。是不是觉得我太轴了?可是没办法,我就是一个奇怪难以理解的人。”

  “呵。”李昀就着她的倾斜一把将她揽起,额头互抵:“不,其实我挺能理解你的。最高级的惩罚就是沉默,最矜持的报复就是无视。少在烂事上纠缠,少为不值得的人生气,让自己活的高贵一点。学会放下,不一定是要原谅,他们有道歉的必要,你也有不原谅的权利。这个世界看似纷繁复杂,其实本质还是你一个人的世界。只要你自己明白了就可以。”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困于过往,迷茫于未来,在时间的泥潭里,苦苦挣扎。太多事繁杂之事何必要刨皙的过于清楚,只要自己满意,无愧于心便好。

  他情深的凝视着她的眸子,啄了啄女人红润的嘴唇,柔声道:“所以,老婆,我们该回家了。”

  城市倒影,人影重重,从c市抬眼望去川西延绵的山脉犹可一见,白色巍峨的山脉像一尊尊天神,无言的凝望着这世间匆匆。

  回去的路上秋阳高照,易梦一上车就靠在座位上睡着,初醒之时,落入怀里的光极为柔和,即使直视眼睛也不刺目,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很多年看的一部电影中的话,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天光真好,世界正好,他们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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