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_第4章_花开不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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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第4章

  “青楼勾栏盈利,本年合计七万七千三百四十两九钱。周转花销六千七百两……”

  花千绝斜倚在白虎间的长榻上,刚沐浴过,半长的黑发还在嘀嗒著水。他赤著脚,踏在白虎皮上,身披著暗红色的浴袍,衣襟半敞,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著阶下各堂主和各项生意的管事,在这一天将堡中一年来的各项花销盈利一一上报,巨细无遗。他俯视阶下,看到老老少少或生或熟的面孔,眼神慵懒,又在游转之间,偶尔闪过野兽一般锐利的光。

  他脚下跪著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正仰头轻吻他绣满黑色火焰纹路的袍襟,白皙的柔夷挑逗的探进衣袍,抚摸他结实的腹肌。花千绝半闭著眼睛,直到这场年末之聚进行到最後,老朽孱弱的启运堂堂主罗啸风走到堂中,恭敬的跪倒,用嘶哑衰老的声音说道:“老夫年事已高,堂中事务大多已力不从心,恳请堡主恩准……恩准老夫辞去。”

  花千绝眯著眼睛,任女子倚在自己怀里,淡淡的说了一句:“准了。”罗啸风大喜,连连磕头,然後仰望著高高在上的花千绝,禀道:“堡主,小公子天资聪颖,老夫越是倾囊相授,越自觉无脸为师,反而耽误了小公子的慧根……这次辞去後,还请堡主花费些心思,另请高明。”

  花千绝一顿,缓缓张开双眼,不怒而威的气势霎那间冲的白虎间内凭空冷了几分。“小公子?”他轻声重复道:“花记年?多久没见过他了,自中秋之宴後?我似乎记得……宰牛之宴,大礼之宴,酒醴之宴……这些,都是他必须出席的吧。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阶下诸人面面相觑,脸色似乎都有些惊慌,齐齐跪倒,高呼道:“请堡主开恩!”花千绝不耐烦的摆摆手:“不求他晨暮问安,冬寒问暖,可这最基本的规矩……”

  苏媚娘颤声回道:“小公子……小公子他毕竟还小,少年无知,还请堡主从宽惩处。”她说完,堂下诸人皆是连声附和。

  花千绝冷笑道:“从宽惩处?你们根本是希望我不惩处了吧?谁是提倡从严的,现在站出来,我赏他明珠五斛,美女十名。”

  他说完,环顾阶下,见众人跪的规规矩矩,竟无一人起身。良久才大笑出声,他笑著说:“好,好,好极了,我真不知道你们对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比对我还忠心。”吴秋屏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强笑道:“属下都只对堡主忠心……只因为他是堡主的亲骨肉。属下们忠於堡主,因此才……堡主要是气他,何不叫他来,亲自跟堡主陪个不是?”

  花千绝并不答话,显然是默许了。阶下各堂堂主都松了一口气。前去叫人的侍女见事情有转机,连忙赶出去,不多一会,却哭丧个脸走进来,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堡主,小公子他……他告病,说不能前来。”

  花千绝愕然,问道:“说什麽?”

  那侍女一惊之下,吓的把原话都搬了出来:“他说……小公子他说,他说宁愿死也不愿看到堡主。他说他不认这个父亲。”

  白虎间内死一般的寂静。花千绝冷笑几声,按住怀中豔姬的手,森然问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什麽君臣父子的?”

  那女子晓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强作镇定:“或许是他不怎麽敬重你,又或是父子关系不合……外面也常常有不孝之人,打骂杀人都有的。我又哪里知道这麽多?”

  花千绝冷哼一声,放开了手,看著阶下噤若寒蝉的诸人问道:“你们倒是说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他看著众人,见无一人开口,蹙著剑眉,随口道:“耿勇,你向来最顾家,听说你儿子也是难得的纯孝之子,你何不教教我?”

  耿勇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额角满布黄豆大的汗珠,颤声道:“老子……不,卑职在家中,时常与犬子团聚,也……也没做些什麽,只是教他习武,告他为人之道,若有人欺凌犬子,无论来者是谁,都为他出头。偶尔也与他喝著酒,天南地北的扯些烦心的事……”

  花千绝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暗自想了想,突然邪笑著问:“你说教他习武?罗堂主刚才是不是也提了这事?虽然几年前看他的武艺实在宁顽不灵,不过也须这样,方显得出我的本事。”

  阶下诸人默然无语,一时间白虎间内沈寂无声。花千绝摆了摆袖子,结束了这一团乱麻般的年会。

  此时的花记年,还是一个人在朝花阁後的小树林中练剑。一套回风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衬著青葱林木间的油绿的枝叶,仿佛真让人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春风。他背後的树梢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男子,宽袍缓袖,乌发不簪,嘴角一抹邪魅的笑意。

  花记年在瞬间觉察到那人将冰冷与灼热共冶一炉的气息,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挺直的腰板也僵硬在那里,厌烦至极的感觉从骨子里翻腾起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回头。

  花千绝含笑看著他僵硬的背影,低沈的声音,混著讥讽的笑意说:“不是说你生病了?不过,看你剑势无力的像满月的孩童,出招缓慢的像九旬的老者,确实有几分生病的模样。”

  花记年沈默了一会,突然转过头来,也不抬头,直接跪倒在他身前,额头恭谨的贴著脚下的青草,沾了几片碎叶,语调平板的说:“记年恭迎堡主圣驾。”

  花千绝不悦的蹙了蹙眉头,伸手去扶少年的肩膀,去发现一股大力自手下传来,粘著他的手,与之同时,跪在他身下的少年银芒出袖,直直指向他的小腹。花千绝一愣,然後抬起右脚,一屈一踏,将剑锋踩在脚底。四周落叶狂卷而起,花记年宝剑脱手,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

  花千绝冷笑著看著那股禁锢著他双手的内力不攻自破,低下头问他:“服了没有?”花记年蹙了眉头,良久才怒笑道:“我服……我服你个大头鬼!”他语音未落,已赤手空拳的扑上去,不顾性命一般,掐著花千绝的脖子毫无章法的扭打。花千绝眼中微露讶色,顺势被他扑倒,看少年冠发散乱的骑在他身上,拳头毫不留情的落下来。

  “够了。”花千绝下意识的撤去了护体真气,连受了几个重拳,任他武功傲世,皮粗肉厚,也多少有些疼了。花千绝说著,不耐烦地握住花记年的手,手上猛的发力,将张牙舞爪的少年压倒在身下,看著他长发从束发玉冠中掉出来,发丝间一双明亮的黑眸闪亮,花千绝皱著眉头:“有完没完。”

  花记年一被他压著,眼神中就浮现出一股极屈辱的神色,死死的抿著唇,用力挣扎著双手,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俊秀的脸庞上覆上一层愤怒的薄红。“滚开,滚。”花千绝眼睛中隐含的怒色,在花记年失控的咬上他的脖子时,终於爆发。他用力地摔开他,看著少年跌落树丛,满面怒色。

  花记年如同小兽般手足并用的向後爬去,原先少年佳公子的丰神毓秀都丢到爪哇国去了。花千绝瞪著他,深吸一口气,隐隐觉得有些无奈,开始尝试一字一字的问他:“好吧,你生你的气。可你得告诉我,我做错了什麽?如果我没有记错,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们都不认识彼此,所以打了一架,说了几句不足。不过如此,值得你气成这样?”

  花记年哑口无言的呆在那里,花千绝看了他一眼:“何况你武艺确实远不如我当年,我并未说错……”少年水红色淡薄的唇,连续翕张了几次,还是发不出声音。似乎被他问倒了一般。

  第八章

  8,

  花千绝耐心逐渐告罄,皱著眉头看著呆在那里的少年,面露不满,冷声道:“还是你有别的不满?”花记年呆呆看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良久才说:“你……”他心中想抱怨的太多,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没有一样值得拿到台面上去说。

  即便是那一夜……这人也毫不知情。他若是知道了实情,只怕恶心反胃之处丝毫不亚於自己。想到这里,更觉尴尬,也不知道该长笑几声把那笔糊涂账都给忘了,还是死记一辈子。花千绝看著少年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好不精彩,冷笑了几声:“看来你也没什麽不满的。”花记年侧过头,勉强哼了一声。花千绝嘴角又泛起一丝邪笑,握著花记年的下巴把他重新转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不就成了。现在众人都笑我教子无方,下次设宴,你争气些,看谁还敢闲话。”

  花记年毕竟年纪不大,感觉到那只手落在肩膀上,清瘦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了一般。这一惊魂,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看著花千绝幽邃且锐利的深瞳,恍惚间说了个好字。花千绝朗声大笑道:“还不快叫声来听听?”

  花记年僵在那里,脸上一层薄红,额角细细的汗珠,粘著几片碎叶,半天才结结巴巴喊了一声:“父……”花千绝还是笑,笑完了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眼中似怒非怒,只是淡淡提醒道:“你既然没什麽不满的,又认了我,就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免得别人不知道我养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给我拿出点浮屠堡少主的模样,记住了吗?”

  花记年面色一僵,似乎有些不满,眼中也有些受伤的模样,但看到花千绝霎时凌厉的眼眸,终於轻声应道:“记住了。”

  花千绝这才点点头,淡淡笑道:“你要知道,你对外人尽管忌恨。可是……父子之间,又哪来的隔夜仇?”他说著,正正衣冠,朝小树林外走去,低声说:“罗老堂主已经辞隐归田,明日开始,便由我亲自教你武艺。”

  花记年跪在地上,下摆沾的都是油绿的碎叶,听到花千绝这一句,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花千绝已经去远了,他才记得站起来。头上带的玉冠歪了,他摸索著扶正,可掉下来的额发还在额间晃荡,遮住双眼。

  他在无人的树林间摸上自己被父亲拍过的肩膀,觉得半边身子青青紫紫的疼的厉害,半边身子却如同泡在温水里一般,温软的无一丝力气。少年不知不觉,脸上微微泛红,呼吸竟有些急促,低骂道:“他不过是主动来找你一回,你被他收买了?这些本就是他该做的!你忘了,他对你……”

  说到这里,花记年似乎猛的想到了什麽,脸上的血色尽褪,喃喃自语道:“我……我在想些什麽。”他伸手把束发玉冠重新扯了下来,散下一头黑发,苦恼的扯著头发,脸色明灭不定。金色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留下点点光晖,花记年抚著身边爬满绿苔的树干,仰头看光柱中翩跹浮动的尘埃,蹙紧了眉。

  他原以为自己已忘了。可那个人只是拍他一下,他就觉得心跳如鼓,终究是少年心性。幼年时,侍女们抱著他坐在软榻上,总免不了说上几句:有时是剑荡千山的绝世风姿,有时是他在杀人後蹲在小溪般洗手的刀削般的侧脸,有时候是他手提宝剑,去赴一场月下的剑斗,也有时候是他倚著树浅眠的深刻五官。别人总说相见不如不见,或许此言非假,

  “我的父亲……”他低低重复道,少年俊秀的脸上佯装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轻蔑笑容,拍拍下摆的草屑,一手捡起宝剑和玉冠,一手撕扯著及肘的黑发,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在掉落的额发间闪烁不定,他走了几步,又止步不前,看著自己包裹在绸缎鞋面下的脚,清秀的五官不知道什麽时候变得柔和一片。

  第二日晨光微吐,花记年便斜背著宝剑,早早步入小树林候著,正是满枝雀啼的时辰。

  花千绝来的并不算晚,但也绝不算早,乌发不簪,猖狂的散落肩头,身上只是松松垮垮的穿了一件宽敞的外袍,用腰带在腰间随意一绑,系上浮屠令,眯著锐利的眼眸,低著头俯视花记年。少年看看自己的父亲,又下意识的对比自己端正的衣冠,几乎有点拂袖而去的冲动。

  花千绝一脸纵欲後的慵懒,任少年尴尬的,在看到他胸前激烈吻痕的时候侧过脸去。他斜倚上身後参天巨木,似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邪笑著说:“这是我九年中,起来的最早的一次。”花记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嘲讽道:“记年想劝谏父亲大人几句,无论如何,床第之事应该有些节制。”

  花千绝低低笑著说:“我要是不风流,哪里会有你?”花记年蹙紧了眉头,咬牙道:“可我现在不需要兄弟姐妹了!”

  花千绝听了这句,低笑起来:“那也容易,若是谁怀了,你一剑杀了她便是了。”他说完,看到少年僵在那里,邪笑著又补了一句:“不敢?”

  花记年脸上青了又白,几次深呼吸,才稍微平静下来,低声道:“你不是要教我习武的吗,还不开始?”

  花千绝看著他又笑了一笑,伸手取下少年背上长剑,缓缓拔剑出鞘。宝剑明亮的如一汪秋水,他笑道:“好,我教。不过我要先问几句,你为什麽习武?”

  第九章

  9,

  花记年沈默良久,才说:“我没想过。”

  花千绝看著他微笑:“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你可知每上一重新的境界,便要克服一次足以灭顶的心魔?为了习武,还要时不时礼佛悟经,凝听佛法,好心如槁木神功大成。”

  花千绝随手摘下手边的一片叶子,含笑道:“等到神功大成的时候,拈起花叶想千里杀人,可这时已经心如槁木了,还杀什麽人?”

  花千绝伸手将那翠叶撕成两半,那双野兽一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停留在少年脸上,男人似笑非笑的问:“你还想习武?浮屠堡有千倾家业可供你挥霍,手下高手林立,凭你才智,虽不及我,未必不能撑起一片家业。”

  花记年愣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眼睫缓缓垂下,半天才道:“你学了,我为什麽不学。”

  花千绝嘴角一弯,锐利的眼眸却罩著万丈寒冰,他把长剑抛给少年:“你朝我出一剑试试。”花记年咬牙,飞快的出剑,如同流星划过夜色,只留下一道银色的弧度。

  花千绝连眼都不眨,指尖轻轻的便夹住了剑锋,低笑起来:“你这招是乳燕投林,我看倒像平沙落雁。”

  他说著,不顾少年瞬间灰白的脸色,一招空手夺白刃,眨眼间宝剑重新握在他的手中。

  花千绝看著少年,难得严肃的一字一字道:“育树以阳,育人以德,你可知如何才能成就高手,其实……说来也简单,一半天赋,一半机缘。”

  花记年低著头,过了好久,才嘶哑的声音问了一句:“可他们都说,天道酬勤,为什麽……努力不重要?”

  花千绝看著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颚,强迫他看自己,低低笑道:“因为每个人都在努力。”他看著少年巨震的表情,慢慢化为沮丧,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低笑著说:“虽然你没有天赋,可是你有机缘。你有个父亲──既然你想成为高手,有我在,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你何愁神功不成?我就是你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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